“盼望库房回归。”8月3日,老闫在书店公众号里写道,配图是一只黑猫正在俯瞰未受损时的书库。
老闫的书店叫“纸上声音”,在北京小有名气,书库则位于涿州市码头镇,距离中图网等书企所在的涿州市西南物流中心仅5公里,15分钟车程。
【资料图】
这里受灾同样惨重。
受台风“杜苏芮”影响,京津冀多地自7月29日以来遭遇强降雨。继北京房山、门头沟之后,河北涿州的洪水汛情严重。截至8月1日上午10时,涿州全市受灾人数13.39万人,受灾村居146个,面积225.38平方公里。
灾情之下,最怕水的环京津冀图书出版行业受灾严重。图书人被困、失联、获救,惊魂未定,但更让他们痛心的是,泡在水中的书。
图书库房只是涿州洪灾的一个切面。8月3日早晨,还有更多人在盼望着。他们的盼望更简单,盼望着物资充足,盼望着洪水褪去,盼望着阳光来临。
“来不及救书了,先救人吧”
老闫在北京开了三家书店,第四家新店本要在8月8日开业,装修已进行了一半,但现在,开店的计划连着库房里的上百万册书本一同,一夜间成为了“泡影”。
码头镇之所以受灾如此严重,是因为不但地势偏低,而且在其东南角,有3条行洪河流在此交汇,分别是北拒马河、琉璃河、小清河。
据涿州发布,7月31日13时30分,北拒马河紫荆关水文站流量1072立方米每秒,都衙水文站流量1820立方米每秒,张坊水文站流量2600立方米每秒;南拒马河落宝滩水文站780立方米每秒,永定河卢沟桥水文站2500立方米每秒。鉴于此,涿州市所有河流启动红色预警并宣布所有河流防洪进入紧急状态。北拒马河成为此次行洪的主要河流之一。
这里偏偏又是图书库房的物流仓储重镇。
老闫有两间书库,一间位于园区内,占地约1000平米,另一间则在园区外,占地900平米。园区里有7间大库房,分别由13家不同的书企租用,总共占地18000平。7月31日,洪水涌入码头镇,包括老闫两间库房在内的所有库房,均没有幸免,“现在还没有办法统计损失,大概估计也在七八百万实洋、四千万码洋左右。”老闫说。
得知书库正在被洪水冲击时,老闫还在50公里外的北京,他匆忙向涿州赶去,但是却被冲断的路阻挡,只能折回,远程看着员工们抢救书本,等待他们传回来的消息。
“这个事情是天灾,没有办法准备。”老闫说,洪水来得太快,“如果能够早一点通知,即使再早个一两天,我们都可以找出营救的办法。但是通知当天晚上,水就来了,而且非常快。”
老闫回忆,7月31日傍晚,七八名工作人员冲进库房,转移电脑等办公设备和地上一排子一排子的书籍,往二楼运送,但很快,整个地区停水停电停气。
雨一直下,越下越大,瞬间从几十公分涨到1米深,库房人员开始往外撤离,出到大门口,水已快及腰深。“我就和他们说算了,先保障人身安全要紧。”老闫说。
随后就是整个库区的断水断电断通讯,老闫和库区内的3个员工失去了联系,直到8月2日,库区内的人们获救。
8月2日,老闫跟着救援队的汽艇到达了书库。即使已经做了心理准备,看到满目疮痍的书库,心里还是咯噔了一声,“非常痛苦”。
一辆还来不及发货,装满100多包书的面包车,本来停在库房内,门口附近。车里的书被水泡涨之后,连带着整辆车都浮了起来。面包车加上泡了水的书本的重量,把库房的推拉门撞开,形成了约45度的夹角,“也是因为门被撞开,我才能进库房看看情况,不然门根本打不开。”
书库内部的景象更是令人扼腕叹息。水深超过2米,散落的书本漂浮在浑浊不见底的水中,成堆的书本在水面上刚露出头,但更多的被埋在了水面下。
看到这样的景象,老闫无奈,“来不及救书了,先救人吧。”
逃出“孤岛”:自救、互助与等待
在和老闫失联的两天里,包括老闫的3位员工在内,总共39人,被困在库区内的三层办公楼内。
“都在一个大院里好多年了,大家关系都特别好,都互帮互助。”老闫回忆。
陈宇(化名)是库区内另一家北京书企的员工。洪水来临时,他帮着老闫的三名员工尽可能地抢救书本,但“水位上涨得非常快,一个小时一个样。”
7月31日下午5点多,陈宇看到库区内开始涨水,一开始涨得很慢,但是等到天刚黑,6、7点钟,水就已经漫到了他的膝盖,再过一两个小时,漫过腰部,“我是一米七八的个子,相当于当时的水位已经超过一米二了。”
又过了几个小时,水位继续上涨,最浅的地方也超过了腰部,最深的地方到了颈部。陈宇和库区的管理人员意识到问题的严重,赶紧组织滞留的员工往一个3层的办公楼撤退,“水已经高过了胸口,我们相互拉着手,慢慢向办公楼上转移。”陈宇说,滞留人里,年纪最小的有2岁的孩子,年纪最大的有60岁的老人。
为了省电,陈宇和众人的手机轮流开机,并不断尝试和外界打电话、发微信求救,但信号很差,成功率很低。无论是拨打110、120还是119,都提示“信息无法接通”。
8月1日,通讯信号全部中断,“我们成为了一个孤岛。”
早晨,因为前一天晚上转移匆忙,库区内的餐具、蔬菜、饮用水,食品都在另一栋楼的厨房里,距离避险办公楼约200米。几个人各带着一个空桶或空盆,冒着大雨,在水中一前一后排成一排,向原来厨房游去,将米、面、油、菜放进盆中,再利用大盆的浮力游回来。39人的生存物资暂时得到保障。
中午 ,众人还得知一位老人被困在了库房,“库房离避险办公楼约300米,但是老人有肺气肿,不能下水。”几位同事下水,用木板、泡沫、桶装水空瓶制作了一个简易“竹筏”,把老人从库房接了出来。
直到2日凌晨,一名库区员工是码头镇涿仝村人,其家人带着救援队来到库区,接走3个村里人。早晨6、7点,救援队才把其余滞留人员陆续接上救生艇,撤离出去。
码头镇的安置点在涿州三中,因地势较高没有被淹,已安置了上千人。三中距离库区开车仅不到10分钟路程,但坐船撤出花了一个多小时。“主要是水太浑浊、方向模糊,路上的障碍物又特别多,加上水太深了,最深处超过3米,怕螺旋桨会刮到房顶被卡住,所以船手开得很慢、很小心。”
坐在轰鸣的快艇上,陈宇感到松了口气,但看着疮痍的景象又不免难过。“一路上还看到了漂浮的冰箱、煤气罐、轿车,连路灯都只能露出一个头,可想而知水有多大。”
“盼望库房回归”
来不及感到痛心,老闫开始忙着和供应商、读者解释,最重要的是,告诉原本8号准备开业的新店所在商场,开业计划可能会暂时搁置。
开实体书店创业25年,老闫经历过当当网、京东网等电商平台的冲击,经历了三年疫情,但都挺过来了,“没想到,这次被水给压垮了。”
“我们的书偏文史哲和艺术,基本上是卖的是出版社的尾货,年限久但价格很便宜,所以我们的库存量非常大,很多书的囤货都是上千本。”
能够卖得便宜,还得益于老闫于2005年开始做书库。大量的仓储和存货,让老闫能够和出版社谈更优惠的折扣,还能给全国一些小书店供货,“现在能盈利的书店肯定要有书库、有供应链的,否则仅仅把书存在店里,这样的很多书店都倒闭了。”
能够大量囤货的书库,对老闫来说,提高了“纸上声音”的抗风险能力。但在洪水猛兽下,书库本身又成为了最大的风险。
老闫仅仅是涿州图书人的一个缩影。北京是全国的文化中心,也是图书出版中心。公开资料显示,全国有580多家出版社,其中北京的出版社就占到了219家。以图书出版为圆心,北京一度形成了出版印刷、仓储、物流等上下游产业链,行业吸纳数万人就业。早在2015年时,该行业产值就达到了786亿元。
过去几年,北京大量的图书出版企业受纾解政策等调控影响,将仓储、印刷等业务外迁至涿州、廊坊、天津等地,形成了环京产业带。
老闫原来的库房也在北京,在朝阳、通州两地辗转,但从2018年开始受上涨的租金以及政策调控影响,将库房安在了涿州,一呆就是5年。涿州的租金约为北京的二分之一,这对利润微薄的图书业来说,节约了重要的成本,“在涿州两个库房加起来一个月租金月3万元,在北京要超过5万。”
不过,因老闫租用的库房相对不够标准化,无法投保,因此此次的损失无法通过保险理赔。“之前保险来评估过,说这个库房办不了。这也是我们这个行业普遍的无奈,图书的利润本来就很低,这些年也越来越不景气,在能节省的地方我们不得不节省。”
不得不租用相对廉价的库房,老闫称之为“在夹缝中生存”,“不过,经过这次事件,以后会吸取教训,能办保险还是要办的。”
面对巨额的损失,老闫也显得迷茫,“现在不知道找谁要赔偿去。”
台风“杜苏芮”带来强降雨后,京津冀地区启用蓄滞洪区,有序分滞河道洪水。截至8月1日,河北省陆续启用7处蓄滞洪区,分别为宁晋泊、大陆泽、小清河分洪区、兰沟洼、东淀、献县泛区、永定河泛区,完成转移群众84.74万人,减轻京津防洪压力。
2000年出台的《蓄滞洪区运用补偿暂行办法》对补偿标准也有详细的说明。根据规定,蓄滞洪区启用后,区内居民所遭受的农作物、专业养殖、经济林等水毁损失,住房水毁损失,无法转移的农业生产机械和役畜以及家庭主要耐用消费品水毁损失,都应该补偿。
除了金钱的损失,更让老闫心碎的是,一些可遇不可求的绝版书也被毁了。
“一位80多岁首都师范大学的老教授,前两年曾送给我他珍藏的1000多册书,让我或卖、或送。他说他老了,看不动了,这些他爱惜了一辈子的书,想找个爱书人传递下去。这些书他从上个世纪就开始保存,内页都是他手写的批注。”老闫有些哽咽,“这么珍贵的书,也毁在了库房里,我不敢告诉老教授,不知道如何向他交代。”
除此之外,还有老闫想开一家“旧书屋”的梦想,也破碎了,“本想等我退休后,把多年来收藏的绝版旧书,开成一家有意思的旧书库,不为了盈利。”
“我的书店不说一蹶不振,但绝对是元气大伤,只能咬牙前行了。”老闫依旧不打算转行,“每次选品,我都享受在书海里‘淘宝’的感觉,读者来到我的书店也是一种‘淘宝’。”
老闫不喜欢谈情怀,“谈情怀就是瞎扯了,我就是觉得开书店有意思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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